2024年的正月初七凌晨2点，我和妯娌燕宁看着因心衰抢救无力的婆母，拨通了粉英婶电话，燕宁是叫老姑里，婶子说：“娃不要怕，看不行就赶紧往回拉(农村人最后走的时候都想回家)，我叫人现在起来帮你们收拾屋里”(为了照看家方便老人多年把家钥匙一直留在他们那)，我们慌乱的心稍平息，2点零8分我拨通对门同社爷爷电话说我妈不行了正往回赶呢，让他把我胜利达达(叔)叫一下，一家人虽内心万分难受，但还是赶紧跟着救护车从西安急奔老家王家村。
麦庄叔和同社爷爷(年轻的时候就已被辈分催老)是相奉头(主事人)，担任相奉头的人，都是村里见多识广，德高望重的人，村里红白喜事多少年是基本他俩，我们好几年没回家了，家里灰落的厚厚的，大家陆续来了抓紧清扫，设置灵堂，料理后事，电工在第一时间就接上了电，初七上午安排报丧，老家有专门从事包席口的厨子，按当地习俗菜品开始张罗，主动来的乡亲开始各种帮忙，印弟哥开挖掘机从大老远的坡头村运两次土才填平了门口的泥水坑，由衷的感谢。下午，乡亲，亲朋陆续都来吊丧了，以前和婆母红过脸的有的也来了，逝者为大，一切都化解了。村里不成文规，如果是白事，不管是相奉还是村里帮忙的前不请后不谢，别的村基本都是前请后谢，我村村风纯良。当天大姑姐的纸扎献饭大蜡就到了，金童玉女分侧站立设置叩拜模式。晚上，几个孙子轮流在灵前给她婆守夜，不断上香，挑灯(用棉花搓好捻子泡在菜油里做成的灵前长明灯，要想灯焰不灭就要不断往上提捻子)长明灯日夜长明，入土前不灭。风水先生已经看好了日子，定好了七日单和埋葬吉日，确定正月十一下午走客仪式(三叩六拜的迎客孝的饭)，十二早下葬。
公公去世时，把墓都箍好了，现在埋婆母只需挖开墓穴，相奉头第二天安排了地里的相关事，中午婆母侄飞阳哥来吊丧，带的被子，点心，草纸等，婶子说你咋没有拿山(纸扎)，娘家的靠山要先到，一会飞阳哥就把山拿来了，让赶快入殓，俗话说男凭外家，女凭娘家，农村习俗入殓人须由娘舅家人监督，正所谓盖棺定论，娘舅家最有发言权。邻家哑巴侄去剪了入棺的柏树叶子，农村都是用柏朵垫棺底，褥子和被子，两个儿子一铺一盖，还给老人一只手里握有马钱和象征性的10元人民币，另一只手筷子扎了三个馍。下午婆母大侄阳安哥坐飞机风尘扑扑也回来了，聊天中一直说姑姑常常和我夸你们妯娌，但我们知道这是哥会说话，让我们放心，婆母生病前一年特别爱给亲戚们打电话，也交代吩咐了不少事情。
帮忙的乡亲当相奉的，后勤的，礼宾的，宏伟，西文，忠民，村主任同兴，福祥，军旗，这些都是两口子一起过来帮忙，兴平我看每一天都过来干这干那的，印红说我本来说的今个走呢这走不了，我说我妈就是让你给她帮忙哩，小琴一边打着点滴还不停过来问给她安排啥活，等等帮忙的就不一一说了，全部表示衷心感谢，让我感受到乡情的情意深重，屋里库房主事的比如我娘娘腿脚不好却一直从早到晚都没休息，和粉英婶裁孝，招呼，准备东西等等，亲娃老婆扎孝子头上戴的马冠，我帮忙捋棉花籽，她一再嘱咐我两个花籽一组要捡好的，忙草嫂子糊纸棍，燕是年轻的妇女主任，随手剪纸钱，手工做的有模有样，干啥像啥。我要扫房间，忠民媳妇妮一把夺过扫把说孝子不扫地，她自己把前厢房后厢房挨个打扫，燕宁发酵面特别迎心一会过去搅一下，直到小罐酵子起的旺旺的泛的圆嘟嘟的才放心，依次把发酵罐、五谷杂粮、菜油灯、筷子、都放入粮斗中，放这些寓意是五谷丰登，后辈家业兴旺的意思，这些都是准备放进墓室的镇物。我看见棺盖上的明请和引魂翻翻，上面写的生死年月，当看到生于1944年几个字时，我给他爸说妈不是属羊的么，是1943年出生的，赶紧改了，我说这相当于户口本薄，不能错呢。
停灵的日子，络绎不绝的吊唁，花圈堆门口，挽联黑纱挂到对面村巷的路边，女儿的，朋友的，侄子的，还有四个孙子联名纱这样写的：“滴滴泪雨别奶奶，无限哀思诉不尽”，黑纱在风中颤抖，不由让人心情瞬间灰色朦胧。近的，远路来的，女客未进家门先闻长哭声，男客进门叩头点香，重要的比如女婿，侄子都是要哭的，负责接客的根据直系血缘远近散发孝服和孝布，我姨姨和婆母交情于年轻岁月，如今虽然七十八岁了，还是赶二十里路来送了婆母一程。正月十一的上午，大姑姐来了，村里人说原来那样精明能干的一个人现在咋这样了，轮椅上的她数度顿足哭的泪眼婆娑，悲凉，惜惶，一时涌上心头，我也忍不住泪线长流。回想婆母年初五执意给大孙子补过生日，那一天还声音洪亮谈笑风生，初六她侄女白银姐和红银看了她，她很高兴给我连打三个电话，只想着她慢慢养病就好了，谁知过了一天就阴阳两隔，婆母最丢心不下的自然是女儿，那拳拳爱女心呀，当然儿子，孙子都操心的不行……
正月十一午后，雪下的洋洋洒洒，村庄阡陌银装素裹，帐篷早已在两邻家门口搭建好，并垒彻了锅灶宴请亲友来宾，请灵的孝子们由唢呐乐队领路，请完先人下来迎饭，客人来了先登礼薄，登礼的是家兴哥，新民哥，字写的好，账记的清。村头摆一张桌子让客孝把他们的饭礼品提出去，由主孝们列队随唢呐乐队迎回来，别的村是一家一家迎，我们村是集体迎饭，相对简单一些，是为迎祭。接下来在灵前举行搭红仪式，飞阳哥给我们弟兄妯娌四人搭了红，大姑姐给我们还有四个孩子也都搭了红，几个娃确实都爱她婆，大孙子为给她婆解闷买的平板ipad，好吃的好喝的都给她婆带，她婆生病，上班的给钱上学的出力，医院里轮流看护在家床前床后，尤其京鹏考研在家照顾更多，她婆也享孙子的福了。最隆重的就是祭奠仪式，每一位客孝按顺序，下跪上香，点表奠酒，磕头鞠躬，哭奠，主孝子们陪着不停的跪下还礼，年龄不饶人，几番下来两个儿子的膝盖都直不起来了，轮到我，一样按程序原地两次叩拜，第三个是向前一步至进香位跪奠酒樽，再退至拜位两叩拜，礼毕，等于共磕五个头，都是这样的祭奠，到了填柜环节，由几个孝女媳妇接力棒一样把纸洋银票从盘中接过依次填入柜中。吹牌子时候按孝子辈分行赏大概50到100元不等每人点一个乐曲吹奏一番，几个孙子都每人掏出自己的压岁钱100元给她婆点歌(收的钱大部分由相奉头给帮忙的买东西了，小一部分给乐队)，我点了烛光里的妈妈和婆婆也是妈。最后是遗体告别封棺仪式，先是娘舅家，下来亲亲，最后是孝子挨个围着走了一圈，看婆母很安详，心中宽慰。由燕宁做了个洗脸仪式，放些随葬小物件，然后相奉把所有亲戚们的被子都给盖上了，被子盖单不盖双，说是为了好，还抽了一条出来。
正月十二早出殡起灵的时候雪下的更大了，常言道：有钱难买下葬雪，妆白的原野挂白的树枝，天地一色皆白素，媳妇女孝子队伍在门口面南跪下送灵，村里青壮小伙按定好的时辰从屋里抬出把带有罩子的灵棺放到灵车上，孝子孝女拿着纸棍(又名柳棍哭丧棒，在路上走一段就扔掉了)一起号啕恸哭送灵，由外孙女代她妈妈顶轿，孙子京鹏披麻戴孝，脖子套有白纸汗联胸前写道：哀我祖母，撫我劬劳，后背：欲报之恩，昊天罔极。婆母大侄阳安哥护送娃在小十字路口摔纸盆，(所摔的盆就是灵前烧纸的盆)。唢呐声声碾过天空，由近及远，纸钱飘落悲风萧瑟，凄婉而庄严。雪在头上无声的落着，白花花的孝子们和灵车向村里坟园缓缓移动。到了地里，由长子在墓坑的四个角用铁锹各挖一下，寓意子嗣亲自手开墓坑，因为新买的棺木比较大和厚，原来留的墓室口较小，放不进去，相奉头，村干部，中学校长王兴社下到墓室，和村里的骨干一起同心协力，终于把棺材推进墓室顺好，大家终于松一口气，最后由儿子再检查一下没问题，就彻封了墓门，这些全靠巧工和力气，殷殷乡情难以言表，然后挖掘机填土，哭声祭奠，黄土盖棺七尺深，婆母终于被那个熟捻的土地拥入怀中。
事过的少有疏漏，全靠相奉头调度有方，程序的安排，指派，管理，所需东西等等，农村土葬礼数多，请灵，葬礼，起灵，破盆，下葬仪式，撩土(媳妇去坟基叩拜，用衣襟将墓坑新土兜回一些，谓之“撩土”，回家后将土撤于大门后，庭院或倒在灶房水瓮下。传说，墓土还家，可消除死者“带财”之虑。)一系列，十里乡俗不同，过事过的就是相奉，埋人回来，男孝子去村里谢掀(埋人乡亲带的工具)，女孝子直接回村，遇到相奉，帮忙的，后厨，库房，一路磕头致谢，中午摆宴招待完亲友，孝子敬酒谢客，感谢所有来宾和乡邻。事毕，达达嘱咐弟兄二人黄昏时候带上酒和凉菜，筷子，要去坟地烧堆柴火打怕怕，连打三天，还特别嘱咐一路谁和谁不许说话，他说打怕怕也是和户，吩咐让亲人在另一个世界与左邻右舍和睦相处，祝她在冥路上快乐幸福。
82年的时光，不长不短，院子婆母安排栽的石榴树已经进入青年，正伸出有力的臂膊开枝散叶，婆母一直希望全家人过年热热闹闹就像石榴籽一样团结团聚，她选择初七走或许是一种宿命，年节时候是以让我们放下漂泊的脚步能够回家，能够过年三十扶祠先人，能够常回家看看，回到家乡，我现在越发珍惜和每个年长老人的见面，人真是太容易老了。
婆母手持家计曾心酸尽尝，后才苦尽甘来，是个聪睿克已能量之人，调理家务凡事独挡，虽是脾气不好，但他人投之以桃她会以李报之，村院之中怜孤恤寡不论贤愚，做事杀伐果断多少男人不及，也不是一般人，亦是铁嘴豆腐心，大家也服她，勤俭持家，有乡邻串门必好生招待。为儿女为后辈为过日子可是操碎了心，放心吧，你的儿女孙辈都会常来看你，安息吧，婆母大人!